早在到達德國的第一天開始,每當週週一到兩次的家庭聚會,或甚至三不五時的家族聚餐,我都只有坐在旁邊當花瓶的份。大夥兒用方言聊的開心,我則盡力的填飽肚皮,好應付後來一到三個小時不等的發呆…

我不在意嗎? 倒不完全是。那時的我覺得一方面一個人被晾在旁邊神遊,怎麼樣看起來都只是和這群人恰巧同桌吃飯的陌生人;另一方面懶惰的自己對於就算這些人全講德文,也不一定聽的懂的狀況很無奈,所以就一直讓這情形到至今…

第一次超級在意的是今年五月中,我和達令跟薩邁家宣布要結婚的決定,那天在薩邁爸媽的客廳裡面聊了兩個多鐘頭,其中有一半時間我都在打瞌睡的狀態,原因並不是累了,而是插不入話題…大家都興致勃勃的對於這項消息發表意見,以及規劃初略的籌備計畫,可是都是用方言,我在幾乎聽不懂的狀況下,也不曉得向達令問話的適當落點在哪,只因為不好意思打擾大家的會議…討論完後,我頭一次感覺自己就算已經來到德國十個月了,居然是這麼的格格不入,在攸關自己終生大事的討論裡,找不到一小塊立足點…

之後當然一切依照往常,就算是在討論婚禮,我還是被呆呆晾在旁邊,靠著達令偶爾的翻譯,假裝自己好像有進入狀況。或許是那種在意的情緒已然挑起,也或許因為是那陣子我結束了吊兒啷當的德文學習,逼自己除了作業之外必定複習以及增加單字庫,如此的努力之下,我的方言理解度以及家族參與度還是零,不滿的情緒升高,挫敗感也隨之加深…因此我第一次的情緒爆發,就在兩個禮拜之後,薩邁家的親友團『強烈要求』新郎新娘必須得在婚禮上跳舞,理由則是這樣才不會光只有聊天太枯燥…

雖然我曾在南部某名校的跳舞社團待過一段不算短的時間,現在要我重拾起跳舞技巧,而且是在以自己為主角的婚宴上,已經在德國養成低調習慣的我,真的是說什麼也不願意的! 不過就在後來也妥協的達令說服下,我提出了『如果大家以後在談論婚禮籌備事項的時候說德文,那我們就去學舞並開舞』。會把這兩件事合在一起並不是沒有原因的,前者讓我當新娘當的有參與感一點,後者則讓大家都歡喜,只是,事情並不如我想像中的簡單…

達令一開始當然說他完全可以體會我的感覺,但是同樣的,他也可以感受到平常方言講習慣的德國老人,要改成全德文的聊天是多麼的尷尬以及不適應! 他說,這就像他用英文跟他的德國朋友聊天一樣怪,德文和方言雖然有些地方相近,但是基本上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語言。我聽著,雖不明白,但是畢竟我有總是怕麻煩到別人的個性,因此也半強迫著自己接受,同時達令也承諾他將會更頻繁的將必要的資訊翻譯給我,增加我的參與感。

但是,很快的發現,我的妥協其實是自欺欺人。首先我和達令的認知不同,他認為不重要的,我卻認為必要性很高,所以我發現通常他們討論了十句二十句,我只會收到一句大綱…再來就是,在達令改進之下,其他人仍然無動於衷依然故我,有沒有讓我這個當新娘的知道細節,好像都沒差!! 這種感覺真的很幹!! 而且讓我開始懷疑,啊我到底這麼努力學德文作什麼呢? 就算我的檢定考高分通過,在日常生活裡面還是100%啞巴兼聾子一枚!!!!

這次又忍耐了幾天,很快的又有事情觸動我的情緒爆發!
那天是個星期天吧,快到中午之前,禮車所有人的老婆來了電話,說是車子剛出了另一場婚禮任務,裝飾尚未卸下,想問問我們是否有興趣看看加工過後的狀況,於是家裡四個人就一起前往。
除了一剛開始的打招呼和後來的道別我可以理解之外,就是薩邁媽和那老闆娘譏譏喳喳的聊著有關花(因為我看到她們用手指著花的方向),還有一些沒手勢我實在無法理解的內容,達令乖乖的站在旁邊聽,偶爾插點意見,本來就不管事的薩邁爸開始觀賞其他展示的車輛,我因為聽不懂,不想繼續站在那裡當白痴,所以也假裝對車有興趣在附近繞著…邊繞就邊覺得悶到不行…

回家後達令察覺了我的異樣,也猜出了原因。在他的解釋下,這兩個女人講的內容幾乎都跟我們的婚禮無關,所以我才得不到任何的翻譯,不過我也說了,達令聽的懂,所以他可以選擇什麼是必要的,什麼不是;而我呢,只能當做所有的內容都跟我沒關係!! 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覺!!
不過,這同時他也提出,除了他的家人親戚以及與我們相熟的朋友之外,沒有人知道我的德文程度如何,更別說我對於方言的理解度了。所以他希望我可以試著在大家的談話中提問題,更有參與感一點,或許可以知道的更多…然而,他忽略了一點,如果是在一段我完全抓不到單字和主題的談話,請問我要從哪裡找問題出來問咧?? 還有,我真的不明白,達令寧願花十倍的時間安撫我的情緒以及翻譯,卻不願意去找他父母談談,這之中,到底有啥秘密呢?

不過,達令的願意溝通而且態度誠懇,我也不想繼續在這個目前無解的問題上面繞圈子,因此我同意以後盡量注意聽,而他,負責極盡可能的翻譯以及回答問題…。不過,這時的我卻有了另外一種想法,我想聽聽別的德國人對於這件事的意見、想知道我的觀點是不是無理取鬧以及想知道到底正統德文和巴伐利亞方言之間那道鴻溝到底有多深?? 身邊最適當的人選,就是我的德文老師了。她是德國人,但並非出身於巴伐利亞區,也就是說她的巴伐利亞方言也是直到成年後搬來這裡定居才學的;另外,她是教外國人語文的,理所當然她可以體會,學語文的難與易。

隔天中午放學後,我等其他同學都離開,便要求老師陪我談一談。
一開始聽我說完家裡的狀況後,老師的第一個反應是,在餐桌上不顧有外國人在場而自顧自的用方言交談,是非常沒禮貌的行為!! 當時我也為老師憤慨的言詞小小的驚嚇到,接著我們又談了一些細節,老師告訴我,在巴伐利亞邦裡的方言據統計就有四百多種,也就是說只要隔著幾個城市就會衍生出不同的說話方式了;而她當時當然對於方言的入境隨俗也是挺頭痛的,不過因為她的德語基礎好,因此遇到的困難度不及我大… 這時我也問她,德文和方言間的文字與文法差異真的很大嗎? 老師想了一下,在白板上面舉了些例子給我看,有些字真的很相近,就是尾音不同;而有些就是完全沒有關聯…因此說起來,還是會像美國人學德文一樣,有些字可以互通,另外的就得死背了!!

跟老師談完,一方面解除了一些疑惑,另一方面卻沒有如釋重負之感,因為還是沒有確切的解決方案呢!! 方言是我如果要待在這裡必須要學的,但是需要時間,而這段時間內,除了靠達令的翻譯以及我自己的聰明才智(用德文去理解方言內容),別無它法…只是,一來不知道這段過渡期的長短,另一方面,不懂方言已經讓我成為達令的社交障礙了! 這話怎麼說呢?
記得一次化裝舞會,我和達令盛裝出席,在會場上遇到了達令的朋友,雖然仍坐在一桌吃吃喝喝,但是因為達令得一直照顧我這個啞巴兼聾子,朋友們覺得無趣,紛紛的去找別的朋友玩樂去了。隨後我們雖然有試著加入另一群,無奈我們還是被冷落在話題之外,達令只好陪著我坐在角落看大家玩的高興…雖然達令一直說沒關係,可是那天我真的很難過,我自己有聽不懂說不清的痛苦也就算了,還拉了達令一起下水…從此之後,想當然的我就不願意出席這類的場合了…

後來在所有和家人聚集的場合,達令真的很盡職的翻譯,過後還會要我誇獎一下他才行;我也隨著婚禮籌備的緊鑼密鼓,分散掉我對這件事的注意力,雖然偶爾神經仍會感覺到,除了達令之外,周圍的人的說話方式其實都沒有為我改變,而小小傷心一下,之後就會把心思放在跟達令的未來上面了;另外這家人除了語言這方面之外,對我這個外人也真的是好的沒話說,讓我常常感覺自己是這家的女兒,而不祇是未來的媳婦而已…所以說我的方言情結,除了靠自己和達令的努力去克服之外,真的也別無方法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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